我認(rèn)識你的時候經(jīng)典散文
你還留著光光的頭
那大大的眼睛望著我
牽著一頭老黃�！�
不過，我認(rèn)識你的時候，你非但不是光光的頭，也不是大大的眼睛，更沒有牽著黃老牛。你辮著兩條小辮，穿著花棉襖，眼睛不算大，背著一個大背斗。
背斗很沉吧，你坐在土坎上歇息，用衣袖擦臉上的汗，你的臉紅撲撲的。
在我快要經(jīng)過你的時候，你起身了。沒想到背斗竟然脫落了，滾了一地的洋芋，有好幾只一直滾到我的腳邊。
我不俯身撿起也是沒辦法。你忙著撿拾洋芋，只是稍稍抬眼看了看我，一句話都不說。
我聞到你身上有雪花膏的香味，這香味兒在寒冷的風(fēng)里很溫馨。
洋芋撿完了，你掙扎著背了好幾次，都沒有背得起，因為太沉了。我還想幫你背起，可誰叫你不說話呢?
我不遠(yuǎn)不近地站著看你，等你說話。
你緩了緩，做了最后一次努力，結(jié)果連人帶背斗坐在了地上。
你突然憤怒地瞪著我，眼里有淚花，牙齒緊咬嘴唇。我知道你同時還咬著罵我的話，也許還咬著哭聲，也許還咬著羞辱。
幾只麻雀嘩啦啦落在不遠(yuǎn)處，嘰嘰喳喳覓食。冷風(fēng)吹起了它們的羽毛，它們看起來很狼狽。
我看麻雀，不知你在看啥。突然，麻雀忽啦飛了，是你扔了一塊土疙瘩。
我把書包往肩膀上一挎，要走。你說話了：“站住，為人為到底，害人害到頭!”
嗬，不說了不說，一說還厲害得不行!
我過來幫你背上了背斗，你笑了。
你扭頭看了看我的書包問：“你在蒿川念書?”
“是，初三。你呢?”
“本來我該初二了，我媽得病了，念不成了�！�
“哦……”我不知道該怎么說。因為在我認(rèn)為念書是挺苦的事。學(xué)校離家十幾里山路，天天麻麻亮去，中午吃冷水泡饃，下午回來才能吃口熱飯。
“你好好念，將來當(dāng)干部，吃商品糧�！�
我根本想不到你還有這樣美好的想法。你的這句話，也讓我記了一輩子。
到你家門了，你說多謝了。背著背斗，你直不起腰，很吃力地?fù)]揮手，算是再見。
我走了，你家離我家還有整整五里路。
在以后，我天天早晨或下午經(jīng)過你家門前時，你都站在門口等我，并微笑著塞給我一只熱乎乎染著雪花膏味兒的燒洋芋。
有一次，我手碰到你手了，你倏地把手撤了回去，臉紅了。
去學(xué)校的那一路，天空飄著雪，雖然很冷，但也很美。我一直回味著碰到你手的感覺，是冰柔，又很模糊。
從此，你家大門便是我往來學(xué)校的溫馨的驛站。
終于有一天下午，經(jīng)過你家大門時，沒看到你，卻看見大門上的鐵鎖。
終于，連著幾天經(jīng)過你家大門時沒見到你，卻看見大門上的鐵鎖。
終于，那學(xué)期都結(jié)束了，經(jīng)過你家大門時沒看到你，卻看見大門上的鐵鎖。
那些沒見到你的日子，我往來學(xué)校的.路好長好冷好空。
那些只見到你家大門上鐵鎖一日銹比一日的日子，我是靠著你說過的那句“好好念，將來當(dāng)干部，吃商品糧”的話，才使自己的心鎖沒銹。
寒風(fēng)吹過去了，春風(fēng)吹過去了……
我上了高中，再不用天天地經(jīng)過你家大門……等我大學(xué)畢業(yè)，等我結(jié)婚生子，等我城里有了家，我那老家的大門也上了一把鎖，不知鎖住了多少過往的春夏秋冬!
你，成了我無法忘卻的童話。
你，成了我無法寫成的詩行。
你，成了我無法描繪的風(fēng)景。
可一閉眼，你的發(fā)辮，你的眼睛，你咬嘴唇，你的背斗，你的熱乎乎散發(fā)雪花膏味兒的洋芋……你的冰柔的手，卻又是那么鮮活，那么具體，那么容易寫，那么容易畫!
客車上，我們相遇!
我說：“半老了，我們竟然還能遇上，也竟然還能認(rèn)得出來!”
她說：“你的眼睛總是有智慧又總是有傲氣。”
我說：“哦……你的眼里總是有笑意又是總有霸道�！�
我倆都笑了。她笑聲未絕，嘆息一聲，陷入回憶……
我認(rèn)識你的時候，你留著小平頭，雖然穿著破舊，但長得帥氣。你幫我撿洋芋我本打算是要謝你的，可我又覺得你是在等我謝呢，我偏就不謝!
你根本不知道，我背不起大半背斗洋芋，連人帶背斗坐到了地上，我看見你有點幸災(zāi)樂禍，我又羞又恨!
后來我實在背不起那背斗，沒辦法才請了你。唉……你就一次幫我的好，由不得我地天天早晨下午準(zhǔn)備一只燒洋芋等你。漸漸地，每看著你背著書包過來，我的心就跳，就甜。
為了給母親治病，我們借了親戚的房子搬家到了城里。我知道我家一搬，你見不到我的洋芋心里會空死的，可那會兒咋能由的了我呢?后來，我回去過幾趟，站在門口試著等你，又不由苦笑，爾今的你早不知又高升到哪所學(xué)校念書去了，我這哪里是等人，明明是等傷心嘛!
再后來，我家直接在縣城買了處地方住下了，那座老院子連同故事都山荒了。
班車嘶鳴著喇叭，出了山谷，她說到她家得了，土農(nóng)民家，若不嫌棄，下去做客。
我說免了，我得緊著回家。幾十年能再見一面已經(jīng)是天大的機緣。
她微笑著點點頭。
臨下車，她回望了一眼，我心怦然!
忽然想起，她姓啥名誰，我真不知道。我姓啥名誰，她也真不知道。
唉，人啊，知名兒知姓兒的倒沒啥重要，重要的是能知個彼此的好就行了!
隔窗望著她漸遠(yuǎn)的背影，耳畔又起那首老歌：
滿山的大風(fēng)
籠住了我的袖口……
一把子歲月
就這樣漂流
就這樣漂流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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