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曲比娜珠散文
初識曲比娜珠，是20XX年7月，那時我并不知道她有這么好聽的名字。
在威寧彝族回族苗族自治縣的一個傍晚，結(jié)束一天的鄉(xiāng)下采訪回到縣城，同行的幾位前輩都回酒店休息，我則去草海散步。
夕陽把這座高原小城染成了金黃色，不遠(yuǎn)處的山點綴著幾朵飄來的云，有置身西藏的恍惚感。
草海邊，微風(fēng)習(xí)習(xí)，不時有白鶴飛過，濕地里的草叢處傳來野鴨的嘎嘎聲。
順著木欄朝游客接待處走去，一群穿著救生衣手里抱著坐墊的人從水里出來，他們是景區(qū)的劃船人員，剛下班。
詢問得知，6點后就不能進(jìn)景區(qū)了。我趴在欄桿上看著遠(yuǎn)方，夜幕慢慢降臨，景區(qū)內(nèi)漸漸變得寧靜。
不遠(yuǎn)處的草岸邊，有個人正在拖拉小木船，能模糊看見是一女子。過一會兒，她把小船劃了過來，低聲問旁邊的游客，是否需要坐船游玩。
“多少錢一人？”旁邊有對情侶問。
“30塊算了，你們要是明天在售票處買得60塊呢！”這女子大概30幾歲，說話的語氣近乎是央求，生怕沒人坐船。
“現(xiàn)在天快黑了，劃過去估計也看不到什么，還是算咯。”另一男的說。
“跟你們說哈，白天去里面只能看草，鳥都被人嚇跑了，現(xiàn)在去鳥才多，我在這劃了幾年還不曉得！”
我和另外三個游客商量著，上了船。
這女子劃得很嫻熟，載著5個人的小船快速地向草海中央駛?cè)�。越往深處，水越干凈，不時驚起一群鳥。在晚霞的映襯下，湖面如一張明鏡，船上的人、飛起的鳥、遠(yuǎn)處的山，被打出長長的影子。
“大姐是少數(shù)民族吧？”船上的人都在拿手機(jī)拍照，我這一問打破了沉寂。
“彝族，你看我這么黑就知道是彝族嘛！”她用手拭了下汗，轉(zhuǎn)過身朝我嘿嘿笑。
“看你劃得好像很輕松，我可以來試試嗎？”另一個男的問。
“劃不得，這還是要點技術(shù)的，我是劃了很多年了，再說要是出事了，這責(zé)任我可擔(dān)不起哦�！�
“你這下班了還能私自載人，一天也能掙不少錢呢！”
“哎喲，這體力活，哪有那么容易，我一個月的工資只有1800，不這樣，養(yǎng)家糊口都難�！�
轉(zhuǎn)了一圈，天黑了下來，船上又變得十分安靜。盡管是夏季，但這座高原小城的夜，寒氣逼人，大家用手搓著臂膀，都希望早點出去。只有她額頭滿是汗珠。
“威寧早晚很冷，你們應(yīng)該帶件長袖來的。”說著她脫下外套，遞給我說：“看你這么瘦，給你吧�！�
把她外套披在背上，暖和了很多，只是能聞到一股汗臭味。
小船終于劃回岸口，其余三人很快離開。我在岸上幫她拉住船，她上岸后迅速把船拴在木柱子上，隨口說了句感謝。
她爬過木欄，跨過一個小水溝，從遠(yuǎn)處走去，瘦弱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視線中。
這背影是那么的熟悉，很像我母親的背影，肩膀稍微有些彎，走起路來步子跨得有些大，以致顯得不那么勻稱。
這個世界，總有一些素不相識的人能給你久違的感動，盡管這樣的親切感很短暫。
兩個月的實習(xí)結(jié)束后，我回到了學(xué)校，這些平常事平凡人早已遺忘。都只是萍水相逢，又何必記掛在心呢。
今年初，我在離單位不遠(yuǎn)的地方租了個房。3月的某天，我在樓下打印店印名片，老板正幫我設(shè)計版式，門口進(jìn)來一穿著很樸素的婦女，手里拿本書，說是要復(fù)印，老板指著復(fù)印機(jī)，讓她自己弄。
“沒弄過不會，你忙完再幫我弄吧。”婦女說著在旁邊的凳子上坐了下來，朝我看了幾眼，她似乎有些面熟。
“拿來我?guī)湍��！蔽覐乃稚辖舆^書，是本高三理綜的輔導(dǎo)書籍，對她說：“這么厚復(fù)印也得二三十塊錢，你還不如去書店買本新的呢！”
“聽我家姑娘說這書要42塊，她就把她同學(xué)的這書拿來復(fù)印，還是要便宜些。”她說這話時顯得有些扭捏。
復(fù)印好，我又幫她用訂書針訂好，然后遞給了她，她又看了我?guī)籽�，說了句謝謝。
過了幾天的周末，我從外面逛街回來，去街對面取錢時又碰到了那位婦女，她在街邊賣烤土豆和手撕豆腐。我走過去要了5片豆腐。
“小兄弟，那天在打印店謝謝你哈。”我剛坐下，她就和我聊了起來。
“不用，我怎么覺得你很面熟，好像以前在哪見過�！�
“你是不是去威寧草海玩過，我也覺得你很眼熟呢�！�
“13年夏天去過�！苯�(jīng)她這一提醒，我倒是記起一些。
“那就沒錯，當(dāng)時我還在草海劃船，那天晚上你們不是坐過我的船嗎！”她說。
我想起來了，眼前這位女子就是前年在草海遇見的那位大姐，只是那時她穿的是彝族服裝，臉也更黝黑些�，F(xiàn)在的她穿成了便裝，頭發(fā)也剪短了，變化有些大。
“你在威寧不是挺好嗎？怎么來這賣土豆呢，這個估計也掙不了多少錢啊。”我問。
“我兩個孩子在這邊上學(xué)，姑娘今年高三了，我過來也方便去看他們。我是晚上才賣這個，白天在工地打工呢，工資其實比劃船好多了�！�
此后，我晚上偶爾去她的小攤吃東西，漸漸越來越熟，后來得知她姓曲比，名娜珠。她的丈夫六年前在外地偷盜坐了牢。
一個女人要送兩個孩子讀書，真是不容易。這讓我對這個普通女子從當(dāng)初的親切變得由衷敬佩。
娜珠打工的工地在郊區(qū)，她要早上6點起床，轉(zhuǎn)兩次公交車坐兩個小時才能到達(dá)工地。下班回到家已經(jīng)七點多，晚上還得在街邊賣小吃。
某個周末路過時，看見一女孩在攤位旁邊做試卷，猜測應(yīng)該是娜珠的女兒了。后來和娜珠聊天時，確定就是她女兒，名叫穆春雪。
“高三課業(yè)太多了，周末還是要適當(dāng)休息，勞逸結(jié)合才有更好的效果嘛。”我說。
“我是喊她出去逛下街的，可她很少出門，這孩子從小就內(nèi)向，可能與我們家條件有關(guān)吧�！�
“不要給孩子太大壓力了，現(xiàn)在的大學(xué)不是鐵飯碗，只是一個平臺而已，還是要多培養(yǎng)她的興趣愛好�！甭殬I(yè)習(xí)慣，我又開始說大道理。
“她們兩姐弟都是理科好，文科不好，也怪哈�！�
“文科要靠平時積累。”說這話時，我其實很慚愧，中學(xué)時自詡語文好，結(jié)果每次考試都只能及格，現(xiàn)在想起來，真是井底之蛙。
“要不你周末來輔導(dǎo)他們，看看外面的培訓(xùn)班是什么價格，我們也可以向你交家教費(fèi)啊。”
父母的.心情，唉！每次看到她，都是穿的同一雙運(yùn)動鞋，后跟兒已經(jīng)有一破洞，估計是從地攤上買來的。而子女學(xué)習(xí)的費(fèi)用，她一點都不猶豫。
“高中的知識差不多都忘了，我也沒有經(jīng)驗，而且我周末也經(jīng)常出差。有時間可以交流下，可以給一些建議，我看就不用談什么錢了�！蔽倚χf。
其實心里想想，我可能真的幫不了什么忙，加上平時確實忙，也就沒把這當(dāng)回事。
五一假期前一天傍晚，娜珠電話我，問我是否有空，去她家吃飯，剛好兩個孩子都放假回家，順便交流下。
我買了些水果和一盒牛奶就去了。她住的地方，在后山腳下的一棟民房，里外共有兩間房，聽她說是400元一個月租下來的。
進(jìn)屋時，娜珠的兒子在床上玩手機(jī)，女兒在折四季豆。看見我，兩個孩子只是輕聲問候了下，又都繼續(xù)忙各自的事情了。
“是誰來家勒？”過一會兒，最里面那間屋里有個老太太的聲音，說著又咳嗽了幾聲。
“哦，是孩子家奶奶！”娜珠說著，進(jìn)屋去，把老太太攙扶了出來。
這老太太看起來不過60幾歲，臉色有些蒼白，好像腿腳不太靈便，生病應(yīng)該有很多年了。
“喲，這么年輕的小伙子，是春雪的同學(xué)是吧？”老太太坐在椅子上問我。
“不是不是，我已經(jīng)工作了，跟娜珠阿姨比較熟�！备愕梦疫�尷尬了起來。
“工作了呀，上什么班啊？”又問。
“媽，他是干媒體的，很謙虛的一個孩子，以前在威寧坐過我的船，來貴陽又經(jīng)常去我那攤上吃東西，我請他來輔導(dǎo)輔導(dǎo)春雪她們。”見我有些不自在，娜珠接過了話。
“做媒體的，你們可要多多報道我們窮苦百姓啊，我們家困難吶，老頭子去得早，我那不爭氣的兒子……還好有這么好的兒媳婦，這個家就靠她一人撐下來的啊……”老太太說了很多，我看她眼眶紅了。
倆孩子進(jìn)屋去了，吃飯時才出來。期間，我也沒和他們交流什么，其實我也不知道說些什么。
在這樣的家庭環(huán)境下成長，我想根本不需要任何語言去鼓勵他們。他們母親的言行舉止，是最好的思想品德教科書。
今天下班回家，在樓下的菜市場路口看見娜珠，打了聲招呼。她轉(zhuǎn)過身，消瘦的臉龐在陽光下依然顯得黑里透紅，只是今天多了些笑容。
“今天回來這么早？”我很詫異，第一次遇見她如此悠閑。
“提前回來買點菜，今天這日子特殊嘛，晚上來我們家吃飯如何？”她手上提著一些肉和蔬菜，正挑選著葡萄。
她穿了件印花襯衫，搭配青色褲子，顯得很潮流。眼前的這位時尚辣媽哪是我認(rèn)識的農(nóng)村婦女？
“姑娘考了497分，超出一本線呢�！蔽疫�沒問，她就說出來了，禁不住的興奮，激動得像個十幾歲的女孩。
特別理解作為農(nóng)村父母此刻的心情，盡管可能很快要面臨四處籌錢，但對她而言，這是多年的心愿，是一份可以看得見的希望，有了這個希望，她多么辛苦，心里也是甜的吧。
“是這樣，我晚上有朋友提前約好了，只能先說聲恭喜了�！焙唵瘟牧藥拙�，我就回家了。
其實我晚上根本沒人約，只是依然覺得，跟這家人無親無故，說到有什么感情，也談不上，頂多只是一種在外流浪時的一個傾訴對象而已。
另外，我也不想破壞她們一家人此時聚在一起的氛圍，我相信，她們此時的高興是真實的，也是難得的。
祝福她們，祝福這位名叫曲比娜珠的母親。人如其名，雖然其貌不揚(yáng)，但她是美麗的，不是嗎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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