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風蕭瑟，鳥兒們躲進了溫暖的角落。在一幢小樓里，窗口冒著白哈哈的水汽，水汽在室內(nèi)升騰。

　　朦朦朧朧中，她坐在高凳上，閉著眼，雙手交叉，很愜意的樣子。我的手指，在她的白發(fā)間穿梭。泡沫跳起歡樂的舞蹈，溫泉化作絲絲細流，親吻她蒼老的肌膚。

　　這幾乎是個莊嚴神圣的時刻。揉搓著她的.身體，我會想起自己生命的本源。

　　她僵硬的臂彎，術(shù)后殘缺的乳房，曾是這個世界上最安全甜蜜的處所。小時候，我只消往這里一鉆，把頭一埋，什么寒冷、驚嚇、饑餓都統(tǒng)統(tǒng)不怕了。

　　她難以舒展的雙手，曾那么靈巧，織補烹飪，漿洗耕作，樣樣嫻熟，也曾無數(shù)次為我擦屎把尿，揾淚，拭汗。

　　如今，她老了，像所有人一樣，無法與光陰抗衡，這是怎樣的無力。

　　好在無力的她，有我們愛的支撐。這個冬天，每隔十天，我都要驅(qū)車三十里，帶她來鎮(zhèn)上，透透地洗一次溫泉。

　　以前，我也常帶她洗澡，但不像現(xiàn)在這么規(guī)律。今年春天和夏天，她先后害了兩次大病，每一次，都把我們從絕望帶到驚喜。過山車似的一驚一喜，讓人忽然明白了珍惜和感恩，仿佛每一天，都猶如天賜。

　　夏天時，她在我小哥家住，小哥天天為她洗澡。水龍頭設(shè)在逼仄的衛(wèi)生間，她洗浄了，小哥卻熱出一身汗。村里男孩子為媽媽洗澡的，幾乎沒有，但小哥是個例外。

　　村里人認為男女有別，不方便。仔細想想就明白，持這種看法的人，一定是只看到了性別，卻沒感受到神圣和莊嚴。對待這些人，只消輕輕問一聲：“你從哪里來？”

　　人老了，都怕被人厭棄和遺忘。為媽媽洗澡，是一種愛的表達。她會感覺到，我們是愛她的。我喜歡給母親洗澡，親自。洗頭，搓背，打香皂，一趟下來，很是快樂滿足。

　　我知道，有許多人羨慕我，因為他們，想洗，卻再也找不到要洗的那個人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