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寫漸行漸遠(yuǎn)的山村行當(dāng)隨筆散文
楔子
季節(jié)的更替，會把山村的年輪慢慢刻畫。而一些古老的記憶填在圈子的間隙，隨著歲月的伸長，逐漸在褪色成為一個瑕疵。
某一天，我仍在一個孤獨的深夜，悄悄的剖開額凸，那些舊事又從腦溝里爬了出來。我又偽裝成一個詩人，把文字拼湊成我裝模作樣地朗誦的詩歌……
一、補(bǔ)鍋
冬天的早晨，雪瓣輕輕的從山梁子下鋪下來，覆平了整個山村，潔白得總是讓人不敢喘息，生怕熱的氣流劃破這高貴的羽絨，傷到山村脆弱的肢體。
“補(bǔ)——鍋——嘞——”一聲悠長的號子，從村外擠進(jìn)來。把蹲在大桑樹上的貓頭鷹驚醒，一樹雪花滿村飄飛。
補(bǔ)鍋匠肩上挑著擔(dān)子，顫微微的走在山路上，一串深大的腳印延伸到村莊。雞啄響食盆，跛腳狗跳上墻頭，豬仔嚎叫，棗栗馬嘶了幾聲。頓時，村莊沸騰了起來。
更熱鬧的是老房子里的那些婆婆媳婦們，慌亂成一團(tuán)，趕忙找出破鍋爛勺，跑出堂屋，鍋碰著碗，碗撞著勺，勺敲打著盆，一陣亂響，如一個重金屬樂隊，夾雜著糟亂的演奏，似乎讓人忘記這里大約是冬季。
補(bǔ)鍋匠在祠堂前的石地上，放下?lián)�，伸了伸脖子。但見他打開一個篾筐，取出一個小爐子、一只風(fēng)箱、一個坩鍋、一把鐵鉗、一個小鐵勺、一個布墊、一卷裹緊的小油布、一個釘錘、一枚銼刀還有幾塊生鐵，井井有序地擺放在那里。另一篾筐全是精選的散著烏光的煤塊。
周圍的人越來越多，可是他仍然慢悠悠地把爐子架在地面，往爐子里添些小木柴，劃一根火柴把它點燃，加上些許煤塊，再把風(fēng)箱拉開，風(fēng)進(jìn)火爐，燒得火苗直竄。再用釘錘敲碎鐵塊，裝滿小坩鍋，放進(jìn)爐子里鍛燒。趁鐵塊尚未融化之際，把鐵鍋的漏洞稍微擴(kuò)大點，洗去污穢，放之于火爐上燒盡油漬，擱在石頭堆砌的墻凹上，取一塊略小于漏洞的鐵片，經(jīng)過加工與鐵鍋的弧面相稱，用長篾片支在漏洞處，等待修補(bǔ)。
抽拉幾回風(fēng)箱，爐內(nèi)溫度很快上升到一千多度，不多一會兒，鐵塊融成鐵水。補(bǔ)鍋匠右手拿著鳥窩似的布墊，里面有用水浸濕的礱糠灰，左手拿著鐵鉗夾緊小鐵勺，從滾燙的坩鍋內(nèi)舀一小勺鐵水，輕輕倒在凹形的礱糠灰內(nèi)，晶瑩剔透，如三月桃花上的`晨露。隨后放下鐵鉗，快速移到鐵鍋漏洞處，輕輕往上一送，鐵水順著縫隙游離開，像一彎新月，晃動著銀色的光芒。此時，只見補(bǔ)鍋匠快速抓起油卷布，往下一按，上下使勁，鐵水均勻地分布在漏口兩面，一陣煙霧，如烏云一樣密布，鎖住了鍋內(nèi)的乾坤。
補(bǔ)鍋匠雙手合力，移開霧霾，這樣就完成了一“叫”。一直反復(fù)進(jìn)行，一“叫”一“叫”的將漏口全部彌合，鐵片補(bǔ)在鍋身上，跟多年以后我在無影燈下用角針縫合傷口一樣。
此后，補(bǔ)鍋匠取出銼刀，銼平所有的棱角，裝滿一鍋水，逼著通紅的臉喊道：“漏水，我不收一毛錢！”沒有漏水，還有最后一步，補(bǔ)鍋匠抓一把稀泥巴涂在漏口底下，便完成了補(bǔ)鍋的所有工序。
山村的雪厚了又薄，薄了又厚。寒冷的夜色籠罩下來，爐子里的火漸漸的熄了，村里的漏鍋還剩幾口，補(bǔ)鍋匠長長的伸了一下腰，又收起工具，打算明天繼續(xù)。
那一晚，補(bǔ)鍋匠住在了我家。坐在土爐子旁講，三百六十行，行行有門道。他的生鐵補(bǔ)鍋手藝，從他的爺爺傳給他的父親，再到他，其間摸索出許多的經(jīng)驗。如開爐融鐵的煤最好親自到煤窯里去精選那些烏光、較輕的，易燃而火旺。生鐵選量重的碎片，要一千多度的高溫才能融化。而化鐵水的坩鍋，選用耐火泥，反復(fù)粉碎、洗滌，再篩選、碾壓而制成，需不薄不厚，太厚煅燒鐵水費時，太薄煅燒后易碎。補(bǔ)鍋得先把漏口清污去油，再烘干，跟據(jù)厚重不同而選擇不同的鐵片鑲補(bǔ)。最后還要在補(bǔ)好的漏口下涂一層泥漿。
那一晚我仿佛成了一個補(bǔ)鍋匠，而我補(bǔ)的是人生的破口和歲月的傷痕�？墒俏以趺匆蚕氩幻靼籽a(bǔ)鍋匠為什么最后還要在補(bǔ)好的漏口底下涂一把稀泥？
時間像一匹、一匹的小馬，從鐵鍋的漏隙騁馳而去，而我卻是一個被拋棄的騎手，掉在山村的埡口上，等待一個聲音的翻越。
季節(jié)又更替到冬季，那陌生的聲音如同落幕的燈光，再也沒有出現(xiàn)。夜色仍然是那么的冰涼，一陣顫抖中，我似乎又看到了那油布上飄出的青煙，補(bǔ)鍋的往事淡出記憶，或許已經(jīng)隨著一個行當(dāng)?shù)乃ネ硕鴿u行漸遠(yuǎn)……
二、爆米花
九月的村莊，一頭老黃牛站在田埂上啃著半枯的雜草。陽光暖暖的穿過包谷林，撫摸著成熟的包谷棒子呆過的草莖，搖曳落季節(jié)的希望。
母親彎著腰，用彎刀一把、一把的收割著包谷稈。而父親爬上泡桐樹，一捆、捆的堆高了草垛子。
斜陽從山埡口上落下，我騎在牛背上，用一口鄉(xiāng)音誦讀了父親昨晚新教的唐詩。父親把背篼靠在木杵上，喘了一口長氣，看著我憨笑。而我看到高出篼口的赤裸裸的玉米黃橙橙的苦臉，心想明天一定讓它爆開花。
天剛蒙蒙亮，老房子前的一陣吵聲，驚走屋檐下的燕子。我扣除眼眥的污物，慌忙跑了出來。
老房子的轉(zhuǎn)角處，一個中年漢子把一個鐵爐子和風(fēng)箱支在墻邊邊，用火柴將爐子里面的柴塊點燃，再抱出一個外面黑黢黢的鐵滾筒，用力打開鐵蓋子，將玉米倒進(jìn)去，架在火爐上，然后右手均勻搖擺著滾筒，同時左手拉著風(fēng)箱，往火爐里送風(fēng)，火苗越來越旺，迅速加熱鐵滾筒，使?jié)L筒內(nèi)壓力驟增，幾分鐘后，取下滾筒，用一個麻布袋子蒙著，使力敲開鐵蓋，“嘭……嘭”的一陣巨響，像戰(zhàn)場上爆炸的炮彈一樣，硝煙彌漫。四周的人都用雙手捂緊耳朵。不一會兒，煙霧消散，飽滿的白色米花，灑滿一地，帶著一陣噴香。此時，孩童放開雙手，搶著地面上的米花……
爆米花已經(jīng)有很長的歷史，而且咀嚼起來香酥可口，是山村的一塊記憶，也是一個行當(dāng)，曾經(jīng)填滿我顱腦的溝回，是那么的擁擠。
又回到九月的一個夜晚，我從窗前趕攏月光，站在山埡口上，極目眺望，再也沒有看到老房子轉(zhuǎn)角處冒出的白煙。穿過父親的咳嗽聲，那黑黢黢的爆米滾筒銹跡斑斑的躺在墻角，像一個衰竭的老人水腫之后的肚子，鼓著瘦瘦的一層皺皮，仿佛在用即將遠(yuǎn)離的歲月來哭訴一個行當(dāng)?shù)臐u行漸遠(yuǎn)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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